《弹指春秋》第二十七章 矿山局风云
邯郸市在连绵起伏的太行山与广阔的华北大平原交汇处，是一座兼具古老文明和现代文明的城市。战国时期，赵国西依巍巍太行雄厚的冶铁业，东据浩浩大平原丰硕的米粮仓，肥马利剑，称雄天下。 从七雄相争到现代文明，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曾诞生了两个与冶铁业有关的国有央企。邯邢冶金矿山管理局（简称邯邢矿山局）是国有独资大型黑色冶金矿山企业，是我国重要的钢铁工业原料生产基地之一。企业总部在河北省邯郸市。新兴铸管集团，由中国人民总后勤部原生产部及所辖军需企业和事业单位整编重组脱钩而来。作为国务院国资委监管的中央企业，是集资产管理、资本运营和生产经营于一体的大型国有独资公司，世界 500 强企业，集团总部坐落于北京 CBD 财富中心。这两个央企同属中央企业工委。 2002 年，中央企业工委决定，由新兴铸管公司兼并邯邢矿山局。由于新兴铸管公司董事长范英俊无视邯邢矿山局的合法权益和干部职员利益，因此，2002 年 8 月 8日至 11 日，爆发了邯邢矿山局工人在邯郸市中华大街邯邢矿山局办公大院内反对新兴铸管公司兼并的大规模聚集，规模最大时干部职员总人数达 5000 人，还有人估算说有7000 人。面向中华大街的办公大楼上悬挂着邯邢矿山局反对新兴铸管集团兼并的大标语，近百幅巨幅标语或红底白字，或黄字红底，铺天盖地一层层覆盖了邯邢矿山局临中华大街的办公大楼。“强烈要求中央企业工委撤回新兴铸管公司兼并邯邢矿山局决定！”“要生存，要生产，要吃饭，要工人的合法权益！”“赶走老范，我们要吃饭！”“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中央企业工委决定新兴铸管公司兼并邯邢矿山局，本意是强强联手，优势互补，做强做大，是企业改革的好事。为什么邯邢矿山局上上下下不赞成？ 原因是身为党的的新兴铸管公司董事长范英俊不懂政治。中央企业工委做出兼并决定后，本应迅速稳定人心，做好思想工作。本应抓住稳定矿山局领导班子成员思想这个核心问题，有序展开兼并工作。但是，他不仅不会做，反而做了反向推动，促进了人心浮躁。 他傲气十足，带着一名办公室主任大摇大摆地“占领”了矿山局。范英俊召开大会时，嘴无遮拦，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宣布，矿山局中层以上干部职务作废，由他重新任命。这个决定把矿山局现有的领导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惹恼了！ 他决定，把矿山局的几个好矿山留下来，给新兴铸管公司供应原材料。把几个矿藏枯竭的铁矿破产推向社会。那时候的工人对企业破产的概念不清楚，认为是断了他们的生路。这个决定把矿山几万工人惹火了。 他宣布把矿山局机关办公地点迁入山里，有人问机关这一个地区做什么用途。他轻蔑随便地回答：“干什么都可以，临街我可以开歌厅嘛。” 范英俊倒是个“利索人”，三下五除二，就“大刀阔斧”地把矿山局干部职员人心劈散劈碎了。 被激怒了的邯邢矿山局上上下下一片呐喊声，局机关干部与百里矿山的工人联手反对兼并，形成了全国罕见规模的五千人聚集抗争。百里矿山传播着到邯郸中华大街局机关聚集的信息，工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登上了赶往邯郸的汽车、火车。矿山局机关大院里的工人越聚越多，矿山宾馆的志愿者不仅送水到“前线”，还加班蒸馒头做菜，保障吃饭。 十万火急！消息传向北京，传向中央企业工委。中央企业工委立即派出一名办公厅副主任到邯。范英俊已经在办公楼二层东头的办公室被看管“软禁”了，4 名工人已轮流看守他 4 天 4 夜。让你吃饭，让你睡觉，让你解手，就是不让你离开办公室。中央企业工委办公厅那位副主任被请愿的工人围堵在三楼西头会议室。走廊里工人群情激昂，有人向会议室投掷瓶装矿泉水，主任的头部“中弹”起了个大包。 中央企业在邯郸，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地方党委和政府不能坐视不理。邯郸市委、市政府焦急万分，但也束手无策。明派“公安”使不得，暗派“便衣”进不去 。矿山局大院成了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城堡”。 董强书记、王光龙副书记责令市信访局重视动向，弄清矛盾焦点，掌握事态走向，促进问题解决。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市委市政府副秘书长、信访局局长陈继荣火速部署，信访干部兵分几路掌握动态，了解民意。 矿山局院内的工人越聚越多，百里之外各个矿的工人还陆续乘火车、汽车向市里运动，向局里集中。又有一批工人抵达火车站了，陈继荣派我和办公室主任姚镇疆乘车赶到火车站做工作。到火车站时发现工人们已经离开火车站向市内走了。我们又掉转车头驶向中华大街，直奔矿山局机关大院。中华大街的矿山局大楼标语场面更加壮观。巨幅条幅从楼顶悬到地面，一幅压一幅挂满了大楼。大楼后的广场和南北办公楼里里外外黑压压地挤满了聚集的工人。 我以为我们是邯郸市信访局的身份，他们不会排斥。没想到，人都是群胆，是带着火气的群胆，是一触即发的群胆。我们乘坐的桑塔纳轿车除了司机郭光，就是我和办公室主任姚振疆。车刚开入矿山局大门，就围上来十几个工人拦车盘问是哪的车，我刚回答是市委信访局的。话音未落，有工人就喊“车里有新兴铸管的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工人们就气势汹汹地上来砸车。他们有的用脚踹车头，有的抓住车门使劲撕拽，有的用木棒砸车窗。没几分钟车头就被砸扁了。 我看大事不好，就向姚镇疆和司机郭光大喊：“不能进了，赶快倒车！”郭光使足了力气踩油门倒车，工人们硬拽着车门不放手，把两个车门都快拽掉了。司机郭光原是武警战士，会把握倒车的韧劲。太快了不行，会把工人拉倒。太慢了也不行，工人们就会不停手地砸车，车就要瘫在这里。有人边砸车边喊：“别让他跑了，把车掀翻。”司机几乎是在与工人拔河较劲，他把车已经倒到中华大街了，十几个工人才不情愿地撒手。 我们在仓促“出逃”后，暗自庆幸脱险。天哪，再晚一步他们就要掀翻汽车，说不定我们要在这里“光荣”了！ 车开到展览路，我下车看了一下我的车：车已被砸得遍体鳞伤。车头已经扁了，倒车镜也没有了。车门歪着已关不上。我顾不上仔细“欣赏”我的车了， 因为还有职责在身。陈继荣要我步行重返矿山局门口、中华大街路东，扮做路人听听工人们说什么。随后又到了矿山宾馆，部分聚集的人在这里喝水吃饭，通过与他们聊天了解民意。我们了解到，工人们反对兼并的决心很大，如不及时化解冲突，次日有可能发生几千工人上京广铁路堵火车卧轨事件！ 8 月的邯郸，骄阳似火。太阳像个大火炉，把中华大街路面烤得发烫，就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人一动就浑身冒汗。中华大街两侧的法国桐也被烤得一片片树叶飘落。 8 月 9 日傍晚，中央企业工委副书记郑斯林到邯郸市了。他是来邯紧急处理此事的。 第二天上午，中央企业工委副书记郑斯林召见。邯郸市委董强书记、王光龙副书记迅速到达邯郸宾馆。在一线了解情况的陈继荣和我也被火速召到邯郸宾馆。 中央企业工委副书记郑斯林的驻地，一次紧急汇报研究会拉开了场子。中央企业工委那位办公厅副主任尽管头上被矿泉水瓶子砸的那个大包又红又大，仍坚持汇报情况。说到邯郸市委的工作，那个主任当着市委书记董强、副书记王光龙的面，向中央企业工委领导汇报说：“邯郸市委、市政府很看重此事，派干部到现场走访了许多人了解实情。邯郸市信访局张局长进矿山局机关时，他坐的车头被矿山局工人砸扁了。”此时，我看到董强书记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也许这表明他满意了，因为中央企业工委郑斯林副书记明白我们地方党委尽力了。 接着，陈继荣把进一步探索到的民情民意如实汇报。事先我们两个对过光，砸车事小，不能再提了，因为尽快平息事态为大。他以大局为重，汇报时向着矿山局说话。建议中央企业工委领导火速决断，中止新兴铸管的兼并。而且建议，决策不过今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建议被采纳了。中央企业工委副书记郑斯林迅速与在京的领导请示沟通，中央企业工委果断决定中止新兴铸管公司对邯邢矿山局的兼并。 好消息已传出去了，工人们在矿山局机关院里欢呼雀跃。但是，欢呼声过后，又是一片质疑，工人们坚持，明天领导来口头答复不算，要求必须有。无奈，还是做吧。8 月 10 日夜间，从北京电传过来的很快就到了。 11 日上午，市委王光龙副书记受中央企业工委的委托要到矿山局会议室宣布中央企业工委的决定。此时，矿山局机关院里已是人山人海。聚集在楼外广场的工人们坚决不同意在会议室宣布，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在院子里，不能直接听到宣读文件。他们强烈要求在院内广场使用扩音器为大家宣读。矿山局于是安排把矿山宾馆小礼堂开会用的音响拉到矿山局院子里，供宣布时使用。 11 日下午，三辆轿车沿着中华大街向着邯邢矿山局机关急驰而来。头一辆是市委副书记王光龙乘坐的，第二辆是中央企业工委办公厅副主任乘坐的，第三辆是我和陈继荣乘坐的。这一次，如同开开大门迎“闯王”，工人们自觉地闪开了一条通道，三辆车鱼贯而入。 “中央企业工委决定，中止新兴铸管集团对邯邢冶金矿山局的兼并。”王光龙副书记手持中央企业工委的宣布，我和陈继荣都清楚地听到了这洪亮的声音。 我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哦，这个结果是我打心眼里赞成的。 在广场宣读文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工人们早就准备了充足的鞭炮，铺天盖地轰鸣了一个多小时。工人们兴高采烈，不少人脸上挂着泪花。他们赢了，他们的愿望实现了。怎么能不激动呢？ 市公安局干警出现了，他们迅速跑上二楼工人看守范英俊的屋子，把范英俊保护起来。直到天黑工人们完全撤走了，才把他护送出来。人是群胆，谨防不测事件的发生，市公安局考虑到了。 第二天，邯邢冶金矿山局于副书记带着办公室主任来到市信访局找我，得知我已经启程赴京，处理80 个爆台寺外嫁女，因户口没迁走要地的进京集体访。我没在，他们找到陈继荣，说了三句话：第一，此事这么快就得到圆满解决，衷心感谢市信访局的无私支持。第二，对我们职工砸车的过激行为深表歉意。第三，告诉张钿局长，请他放心进京，他的车由我们拉走大修。 后来，邯邢矿山局被中国五矿集团兼并。五矿集团实力丰沛雄厚，在国外有许多工程，他们相中了邯邢矿山局的技术力量。这次兼并，邯邢矿山局上下齐高兴。在工人剧院召开庆典会时，他们还专门邀请我参加了庆典活动。